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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恶之花一样盛开


王书亚
文艺复兴是这样一个时代,每个人的欲望都光芒万丈,每个人的意志都摆在自己的宝座上。人类成为宇宙的立法者,开始分不清伟大与邪恶的区别。城邦的荣耀、民族国家的偶像,一座座肉体的丰碑,使台伯河畔那个古老的帝国梦,从堕落的罗马教会中脱颖而出,像恶之花一样盛开。
关于文艺复兴时期那些“坏得不能再坏”的教皇,电影史上少有他们的传记。只有1965年好莱坞的《痛苦与狂喜》,描写尤利乌斯二世,这个有3个私生子的教皇,邀请米开朗基罗创作了不朽的巨幅穹顶画《创世纪》和《最后审判》。新教改革前的罗马,仿佛回到二千年前诸神狂欢的世代。一面是荒淫、堕落和层出不穷的阴谋,一面是散发着肉体气息的伟大艺术。教皇和红衣主教们,几乎人人都包养情妇,生养众多。除了腐败的躯壳和堂皇的圣殿,基督信仰在意大利已荡然无存。一个文艺复兴的世界对主教们的淫乱和邪恶,怀着一种宽厚的、甚至如释重负的好感。而这些被称为“最文艺复兴”的教皇们,也无不是艺术的鉴赏者和最慷慨的赞助人。差不多一个世纪,主教们在两个世界之间犹豫不决,到底是成为凯撒的继承人,还是继续做使徒彼得的继承人?
1492年,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当选教皇。这是出自西班牙裔的博尔吉亚(波奇亚)家族的第二位教皇。他贿赂每一位红衣主教的巨款,使这位罗马城最富有的人也差点破产。他以“亚历山大大帝”为名,称为亚历山大六世,终其一生,扶持4个私生子建立了庞大的权势。其中一个,红衣主教凯撒·博尔吉亚,以野蛮、残忍和征战天才,在28岁时就打下了半个意大利,将一个教皇国的梦想献给他的家族。这对父子的名字,亚历山大和凯撒,仿佛咒语,预示这世界接下来一个几百年的噩梦——“凯撒的物归给凯撒,上帝的物也归给凯撒”。
从某个角度说,人类史上再没有比亚历山大六世更邪恶的统治者,妄称上帝的名,以最圣洁的外貌施行最污秽的统治。去年以来,西班牙和好莱坞竟不约而同地,接连拍出两部关于这个家族的传记片。好莱坞的那部尚未公映,我看了西班牙的版本,生怕好莱坞也不会拍得更好了。看这部电影,你会更理解20年后的新教改革,上帝在那个时代如何呼召他的门徒,扭转了一个彻底败坏的欧洲。你也会更加认同,马丁·路德对着圣彼得大教堂的那个宝座所发出的诅咒,一点也不恶毒,而是对事实的描述——坐在那上面的,是撒旦在人间的代表。
很遗憾的,是电影中没有出现两个应该出现的人,一个是画家达芬奇,他是凯撒军队的总工程师,为凯撒设计了可装载300士兵的攻城器械。一个是马基雅维利,他长期驻在博尔吉亚宫廷,在《君主论》中,将这位暴君当作理想君主的典范,称不择手段的公爵是“全意大利最勇敢最聪明的人”,期望这对父子能统一意大利,恢复亚历山大后裔的辉煌。
一个教皇,一个公爵,如果再加一个艺术家和一个政治学者,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图画就更加完整了。失去与文艺复兴的联系,这些“文艺复兴教皇”的道德沦丧与政治权术就被电影简化了,成了宫廷血腥与厚黑学,只不过从我们熟悉的皇宫,换成了我们不熟悉的教廷。那个更尖锐的问题也就被忽略了,为什么伟大的艺术与腐败的政治、堕落的宗教结伴而行?人类到底在追求什么?
当年,电影大师奥森·威尔逊在《第三个人》中,曾有一段令人难忘的台词:网址 163164.cn 微信 1631640
博尔吉亚家族统治的30年里,意大利人饱经了战乱、恐惧、谋杀、血腥和暴动,但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和伟大的文艺复兴也在此时诞生。而在瑞士,人人分享兄弟之爱,那里有500年的民主与和平,但瑞士人究竟为这个世界奉献了什么?只有布谷鸟钟。
这话就像一张网络上的裸体图片,充满了试探和诱惑,就是那个古老的罗马幽灵对人类的试探。今天我早上7点起床,一天都很平淡。有家庭,有工作,有祷告,有忧伤,有没有完成的事,大约一小时的怨恨和烦躁。我今天的世界到底受惠于瑞士更多呢,还是受惠于意大利更多?我的平安受惠于文艺复兴更多呢,还是受惠于宗教复兴更多?马基雅维利是最后一位古典时代的政治学家,对文艺复兴后呼啸而来的国家主义激情缺少一丝惊慌,也看不到神圣性在一切事物中撤离之后产生的恶果。
电影有节制地表现了历史对他们丑闻的记载,博尔吉亚家的妓女裸体聚会,父子俩与凯撒的妹妹卢克蕾齐亚的乱伦,为了敛财对红衣主教的毒害,将卢克蕾齐亚作为筹码反复嫁入豪门,又反复夺走她的丈夫。不过对被称为教皇的“女儿、情人和儿媳”的卢克蕾齐亚,有极富同情心的描写。但最令人惊讶的,并不是这对父子的凶狠与无耻,而是诗人和作家们对他们旷世奇才的赞美直到今日仍回响不绝。伏尔泰曾这样描述穷途末路的凯撒,“他仍然没有丧失的,是一种为恶人和伟人所共有的品质——勇敢。!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亚历山大六世为他儿子铸的剑上刻着一句话,“不为凯撒,宁为虚无。”当一个目中无神的教廷贪恋尘世权柄,一个一个目中无人的国家也开始粉墨登场。1503年,亚历山大六世中毒死去,威尼斯大使记载说,“那是人们见过的最丑陋、最怪异、最恐怖的尸体了,怎么看怎么不像人。”这话,也是在说整个罗马教会。假如只有文艺复兴,没有博尔吉亚后不久的新教改革,我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瑞士人的敬虔,因着持守安息日而造出地球上最精确的布谷鸟钟,没有从他们而来的联邦与立宪,和从他们而来的清教徒精神与工商业文明,一个像恶之花一样盛开的世界,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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