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瑾
我的采访记录从2007年12月6日开始。“广州军区总医院心脏外科，杨德云坐在38号病床上。”她瘦削却清秀的脸蛋对着我，嘴唇苍白有点发黑，病号服套在小小的身躯上，大得像裹着条毯子。
杨德云15岁。8岁时，她被诊断患有先天性心脏病。12岁，杨德云小学五年级，做了第一次心脏手术，只解决了部分问题。之后，她开始了在渔船上的三年卧床生活。
据统计，中国每出生1000个婴儿，就有6到8个遭遇先天性心脏病。这个数据意味着，每年中国大约新增10万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
单纯从医学角度看，解决这个问题不难——手术的成功率在95%以上。
然而，在这些孩子中，只有三分之一能得到手术治疗。
另外的三分之二患者则生存在两个不幸的可能中：地一级的医院没条件做心脏病手术；最普通的心脏病手术要一两万元，而复杂的，近十万也有可能。
杨德云同时遭遇了以上所有的不幸——她出生的阳江市做不了手术；她家没钱；而且，她得的是严重的紫绀型心脏病，肺静脉易位引流、瓣膜病、房颤……“不是一般的复杂”。
这真让人绝望。
幸好生活还有另外一面。
2007年9月，广东省民政厅、慈善总会、广州军区广州总医院联手举办扶贫救助心脏病儿童活动，杨德云很幸运地成为四五百个儿童当中的一个。
不过，这家人仍然承担不了全部的手术费用。
事情再次变得让人绝望。
幸好，奇迹再一次眷顾了这个孩子。
广州电视台的G4栏目到这家医院的心脏外科报道隔壁床的女孩，意外地发现了杨德云。许多好心人就过来了——之后，他们终于攒够了手术费用。
杨德云说别人都说她很懂事，这是因为她天天躺在床上想事情。爸妈的争吵比别的家庭要多很多，“平均一个月两次——都是因为我的病。!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住院的两个月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几日交往，我成了她信任的姐姐，也慢慢能听懂杨德云母亲陈平英的一些阳江话。我的感冒越来越严重，反而成了他们一家问候关心的病人。
第四天，我怕感冒传染给她，中断了采访。12月11日，我再次见到杨德云时，她告诉我钱攒够了，手术三天后做。
一个月前父亲杨统生回了趟阳江，给女儿借钱做手术。刚来时交了一万九，几天前交了一万六，这三万五医生说备着换瓣膜。
在阳江，杨家所有的财产是两条渔船。
住的船长三米，宽两米多，有一台十几吋的黑白电视机、一个电饭煲、煤炉和水泥灶。两张床，哥哥杨杰睡一张，杨德云、姐姐和奶奶睡一张，父亲杨统生和陈平英睡地板。
更小的那条船是杨统生打鱼用的。每天凌晨三点多出去打鱼，中午十一点夫妻俩拿到市场上卖，一天卖十几块钱，几块钱也说不定。
而女儿的病，主治医生罗林之前
的多次谈话，杨统生只抓住一个数字，75%。“75%的成功率，这在心脏病手术来说已经很低了。!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除了手术，杨德云还有别的担心。术前要把全身上下的毛除掉，这让她脸红，她已经15岁了，两个月前第一次来月经，吓坏了，但恐惧中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她想着做手术时男医生要碰自己在大腿的动脉，羞到想哭。
12月14日7点45分，杨德云被推进手术室。
12月15日，杨德云从监护室出来。她小小的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被子随着呼吸微微地颤动，就像15年前在妈妈怀里吃完奶睡熟了的模样。
医生说，杨德云心脏里的两扇门修好了，没换。
两次手术，杨家欠下了亲戚朋友四万多元。以月收入500元算，如果不吃不喝，12月15日之后，这个家庭需要还上80个月。
12月27日，我帮陈平英办理了杨德云的出院手续。那天她穿上好心人送的衣服，还在懊恼靴子不配她的粉红毛衣，我答应下次她来广州带她去买衣服。看着他们离去，我以为我目睹了一个生命由绝望到新生的过程。
“杨德云是受到生命极大的眷顾的。她是被选进1/3接受治疗者中的一个，然后成为医生判断的75%中的一个，最后幸运地成为95%手术成功者中的一个。”这是我原来稿子的结尾。
三个月来，不时收到杨德云的短信，除了新年问候，她有时说她不大好，不舒服。我总是回复让她相信医生，不用多想。最后她总说，好吧，我去了广州就找你。
2008年3月14日下午2点46分，杨杰发来短信：你知道我妹的事了吗？谢谢你对她的帮助，她可能累了以后不醒了。
第二条短信是：今早走的。我还没放学，我爸就交（叫）我回，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现在她就在我身边，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