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苹两次晕倒，几乎每天去医院输液。学法律的儿子打电话哭着劝父母“不要再坚持下去”。其他亲人受到来自各方的“劝导!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本刊记者　
何三畏　
发自重庆
本刊上期报道的重庆“最牛钉子户”（以下简称“牛钉”）事件，经过连日来的生死对抗之后，终以各方妥协而和平告终。
4月2日下午，誓言“与私有房产共存亡”的户主杨武走下呆了12个昼夜的“孤岛”（无路、无水、无电），插上屋顶的国旗被取下。晚7时拆除施工，22时，这座一时为全世界瞩目的“钉子屋”被顺利拆除，结束了它为时64年的房屋史。
法律手段、行政压力和心理较量
直到这一刻到来之前，人们从公开的信息里，无法判断事件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发生什么转机。人们只能如此分析推理：既然“牛钉”夫妇意志如此坚决地以生命相抵抗，那么法院又如何“执行强拆”？政府和法院方面，会不会采取更柔性的方式化解这场矛盾呢？
后来的情况表明，事实正是这样。
3月22日的“最后期限”过去了，第二天，法院将案情移交到执行局，原则上每天都可以“强制执行”。但法院和政府并没有行动。
到了26日，市长表示“决不迁就漫天要价”，同时“有能力妥善解决‘钉子户’事件”，法院再次发出了“强拆令”。这一道“强拆令”留给自己和被强拆人的时间只有3天：29日为最后的“自行搬迁”期限。
不料吴、杨夫妇不仅立即重申坚守私有房屋的决心，还批评市长不了解情况，不应该使用“钉子户”的称号，不该指责他们“漫天要价”，并要求跟市长对话。
29日过去了。30日，重庆市委书记、市人大主任汪洋在市人大常委学习会上“特别指出，要通过学习宣传《物权法》……学会运用法律手段解决利益纠纷，促进社会和谐”。同一天，法院“第三次发出“强拆令”。这一次，法院留出了比前两次更长的宽限：4月10日以前，也就是在11天内，为“自动搬迁”时间。
这似乎表明，有关方面对事情的复杂性有新的认识。第二天，即3月31日，九龙坡区区长带领房管局一班人面对媒体，强调拆迁“符合公共利益”，但在这个期限内，政府“将尽最大努力推动协商解决”。
政府和法院组织的真正具有实质性的谈判，到这时应该是已经开始了。
表面上，“牛钉”夫妇仍然坚强，但是，事实上已经很疲惫。天气冷热陡转，一天之间上下在15度左右，杨武在孤岛上的日子，越来越使家人担心。吴苹在这期间已经两次晕倒，几乎每天去医院输液。在某大学学法律的儿子，打电话哭着劝父母“不要再坚持下去”。其他的亲人受到来自各方的“劝导”，甚至有人去到吴苹年已八旬的父亲家“做工作”。
这时，全世界最重要的电视、报刊和通讯社，几乎已经齐聚重庆，甚至很不出名的小国家的媒体，也来了。但是，吴苹跟媒体的接触减少了。在此之前，她的电话大部分时间“正在通话中”，这时则是“无法接通”的时候居多了。
有一家外国媒体在重庆守了两天没有找到采访机会，给她打电话抱怨说，他们在全世界采访，“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
“牛钉”的“软化”和“位移!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4月1日晚，本刊记者跟吴苹通电话，证实那些天她有些左右为难，事情正在起变化，但各种情况并不明朗，她在等待。
吴苹在这次电话里流露了她内心的艰难和可能的妥协选择。她说，你们都跑了（指国内媒体感到有可能不让再报道重庆“牛钉”事件，已经撤回不少），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做什么……我的精力不允许，财力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叹息道：没想到媒体会是这样！ 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她诉说她的委屈：你们都说把我的房子拆了是公共利益（她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她关注着外界舆论的回应，她知道，有物权专家认为她抗拒的是“公共利益”，支持“强制拆迁”），政府好像入了（开发商的）股似的一边倒。你是公共利益，那我是什么，“两证”（土地使用证，房产证）还在我手上，是国家发给我的，房子被挖成这样。你是公共利益，我那（指她的房屋，酒楼营业房）又不是厨房，我弄来自己吃的呀？
她接受不了政府官员称她为“钉子户”和指责她“漫天要价”，她认为“钉子户”不是官方语言，别人说可以，官员不能这样说，而她从来没有“漫天要价”。她还提到各种有形无形的压力……她说她打算接受某种妥协方案了。
她提到，开发商在沙坪坝有一个已经落成的营业房。要离开经营多年的地方，老公还是在这里出生的，是很不舍的，但是，那边是现房，这里的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工，这里是开发商合作开发，这年头，父子兄弟还扯皮呢，谁知道这里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房……我离开算了！ 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她在电话里说服她自己。
这次电话以后，她就关了手机，没有媒体再采访到她。本刊记者跟她有一个另外的联系方式，在此后的几天，约定的时间，她打开手机。
第二天，4月2日下午，在政府和法院主持下，达成了协议。吴、杨夫妇从杨家坪老屋，搬到沙坪坝，开发商给出同样面积（219平方）的营业房作为补偿。两处房产的评估价值相抵，加上“补偿其旧房设备费2222元，搬家费2万元，装饰补偿费10万元”，同时，“由于先后断水、断电和断路，而吴、杨夫妇房屋此前一直用于餐馆经营，因此开发商与其协商后同意补偿营业损失费90万元，这是从2005年10月开始按照每月3万元盈利计算的总和”（引自有关官员的相关情况介绍）。
这样一来，吴苹夫妇除了一处补偿房，还可得到43万元现金。
当晚7时，挖掘机沉闷而有力地对准了“史上最牛的钉子房”，晚22时39分，在施工灯照耀下，“牛钉”轰然倒塌，结束了它64年的房屋史。
前重庆市武术散打冠军杨武经过12天“孤岛生活”考验以后，“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他不说话，还是“闷起的”。而吴苹的身体还没有全面恢复。截至本刊发稿时，还有众多的媒体在重庆守候吴苹，希望她打开手机，联系和采访上她。
现在是轮到法院和政府讲话的时候了。重庆九龙坡区法院院长张立说，重庆九龙坡区鹤兴路片区17号房屋拆迁案（即“牛钉”案），对今后的城市拆迁工作不仅没有负面影响，反而具有积极的深远意义。
吴苹赞赏有关方面把事情引回到谈判的路径，但她认为，这个补偿结果本身就说明有关人员在此前漫长时间里的行政没有依法。她承认她是一个自信、要强的人。她告诉记者，她是一个有心人，为了保护自己作为一个老百姓的利益，她专门进修了3年法律，也让儿子在大学念了法律系。她爱面子，护尊严。她对人对事充满防备。涉及自己的权利，她不肯轻意让步。在官员面前，她绝无弱势心态。
许多人看到她能这样“牛”，猜测她有什么“背景”。在这方面，她一般这样回应：房子被挖成这个样子，是什么背景呢？其它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未必会谈，或者谈了她也拒绝你报道。但是，这样概述吴苹大致是不错的：一位本土传统居民兼酒楼老板，一个聪明而不服输的业主，绝不能容忍自己从勤劳的上辈继承来的家业，和自己辛苦经营一点一点积累的财产，在翻天覆地的城市改造运动中发生乾坤大挪移，坚决地作了一次绝地逢生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