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然后继续忽悠
本刊记者　
陈磊　 发自河南新郑
出河南新郑市，向西南行15公里，便到了始祖山风景区。
始祖山，原名具茨山，相传为中华人文始祖黄帝结云拜将、屯兵驯兽之地。山上至今还留有轩辕庙、黄帝屯兵处等遗迹20多处。
在景区入口沿岔路南行，顺山路盘旋而上，过常先口，不久即可看到一尊巨龙。龙头盘踞在山顶，与北面的主峰轩辕阁遥遥相望，龙身依山势而建向南盘旋。
走近观看，未完工的巨龙已经显示出气派——面向东北，背向西南，颇有吞云吐雾之风，常人高不足其爪子的一半。建筑方提供的数据是，龙头高29.9米，龙身高9米，宽6米，建成后的长度达21公里。
然而，这尊从2002年即已开工建设的水泥巨龙，五年间，龙身只建了800多米，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烂尾龙。
“华侨”郭圣海
在始祖山上建巨龙的想法来自一名叫郭圣海的商人。
在众人的叙述中，这是一位现年约60多岁的老头，一身丝绸白衣，叼着烟斗，颇有仙风道骨之相。
1996年的一天，他突然现身，找到河南新郑市有关部门，声称自己是“归国华侨”，手中有一个“华夏第一祖龙”（下简称“祖龙”）的大项目，想和当地政府合作。微信 1631640
“祖父、家父与几代文化名人张大千、刘海粟、齐白石均是世交，本人也耳濡目染，深受中国文化精髓的熏陶。虽然早年漂洋过海到了东南亚，但自己的根在中国、在河南。!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郭圣海说，之所以在始祖山上打造巨龙，出于两个原因：其一，这里是人文始祖黄帝的出生地；其二，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象征着56个民族大团结。
“纵观世界，作为一个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符号，美国有总统山，沙特麦加有阿拉法山……希望通过这样一个文化工程，让全世界的华人凝聚在龙的足下，以龙的精神激发民族之情。!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郭圣海的宏大描述让地方政府颇为动心，一位市委副书记亲自出面接待，“觉得这个建龙的想法不错，又是归国华侨开发，就把它当成一个景点项目引进了”。
2002年4月，经过断断续续的谈判，郭圣海最终与新郑市旅游局签订建设合作协议。是年年底，“祖龙”项目开工。
手中有大项目，又是“归国华侨”，在新郑这个内地小城，郭圣海开始被一些人捧为上宾，诸多工程队为了能接“祖龙”项目，陪其大肆吃喝。
很快，与他合作的包工头们发现，这位“华侨”并无真金白银，他们都未能按规定拿到工程款。
李树民是其中之一。2003年，郭圣海通过朋友找上门，邀其出山。其时，他所在的开封祁湾建筑公司（下简称“祁湾公司”，李树民任副总经理）承建过多处文化旅游项目，于是，李树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签订承建协议的时候，是李树民的儿子李广建出面，代表“祁湾公司”与郭圣海签的合同。
2005年10月，郭圣海并未按协议拨付工程款，此时，“祁湾公司”已垫资金达200万元，“祖龙”项目暂时搁置。
此时，郭圣海突然消失了。
原来，他牵涉进“石鲁假画案”当中——上个世纪80年代，著名画家、“长安画派”领军人物石鲁的作品在海外屡创高价，河南宁陵县的农民郭圣生父子策划了一个“石鲁遗作”的骗局，后被河南宁陵县警方识破，将二人抓捕归案。经查明，郭圣海为其幕后主使之一。
河南宁陵县警方告诉本刊，郭圣海原为宁陵县时洼村人，早年举家迁至西安，后一直在西安做生意，而郭圣海和郭圣生有亲戚关系，通过郭圣海的牵线，郭圣生父子得以在西安找到画家邹某，临摹伪造了石鲁画作1000多幅，高价出售，获取暴利。
“我到现在还想找到他。”李树民说。
包工头李树民
被一个烂尾的“祖龙”工程拖累，外人看来，李树民是有苦说不出，他自己也称，“犹豫再三，还是横下了心，一定要把龙头先建起来，将来再争取完成龙身。”但是，无意间，他又说：“这个人没有钱，接工程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我还是接了工程，当时我就想自己拥有这个项目。!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一语道破玄机。
和郭圣海签订协议时，闯荡江湖多年的李树民就约定：如果一年内未支付工程款，祁湾公司将无条件收回所建工程所有权，郭圣海无条件为其办理过户手续。
郭圣海消失后，2005年10月，李树民单独成立“郑州祖龙实业有限公司”（下称“祖龙公司”），继续投资“祖龙”，并与拥有土地的村委会重新签订用地合同，同时向新郑市发改委申请立项，而工程依然是他儿子李广建带领的“祁湾公司”原班人马建设。
让李树民坚定走下去的是他对这个“祖龙”项目的利益判断。
按照规划，“祖龙”通体镶嵌汉白玉鳞甲，龙体内镶嵌黄玉碑，只要出供奉金，就可以在龙鳞甲及廊碑上刻祝福、励志等文字。供奉金从50元到上万元不等，如此计算下来，每年“祖龙”项目利润最高达6亿元。
巨额的回报当然需要巨额的投入，按照规划，“祖龙”项目需要3亿甚至更多资金。这位农民企业家称，为了建“祖龙”，他将自己的别墅和几辆汽车都抵押了，显然，这只是杯水车薪。
此后，李树民开始了自己的招商生涯。
“策划大师”李氏兄弟
李树民没有想到，钱没招来，却引来了指责他“侵犯知识产权”的“策划大师”。这两位来自深圳的双胞胎兄弟，名叫李雄、李伟，都已经60多岁，江湖历练极为丰富。
他们声称，早在1998年，就已构思出了《东方巨龙》的作品，当时的设计长度是5公里、高度是56米，代表中国5000年历史、56个民族；龙身9米粗，有130万片龙鳞，代表13亿中国人民。
自称为“中国十大策划师”之一的李氏兄弟还说，这个作品在2000年荣获了中国首届策划博览会“策划成果金奖”和全国策划最佳创意奖。
实际情况则是，从1998年起，这对兄弟拿着《东方巨龙》的创意多次参加洽谈会，陆续考察了北京、上海、深圳等几十个城市，但建“东方巨龙”的设想均以失败而告终。
2006年，他们在北京进行这个项目的推广和招商活动时，偶然获知新郑已经有人在按照这个创意建“龙”了，于是他们立即从北京赶到新郑，看到搁浅的“祖龙”项目。
郭圣海下落不明，李雄、李伟兄弟尽管很想追究知识产权的问题，但无从找人，而且，他们看到，李树民也是一个正在找钱的主，合作或许比打官司更有意义。如此一来，李氏兄弟就“被李树民对‘龙’的热爱精神所感动，决定与其合作”。
对于李树民而言，工程建设是他擅长的专业，招商引资则确实需要李家兄弟这么一对能说会道、走遍大江南北的“策划大师”。
2007年初，“祖龙公司”与李雄、李伟的“深圳雄伟诗书画社”合作，由深圳雄伟诗书画社负责项目的策划和招商，祖龙公司负责工程建设，共同推进“祖龙”项目。
“虽然祖龙的创意是我们的，但是，我们并不是来追要著作权的。”李雄兄弟称他们被始祖山风景区聘为了总策划师。
“河南人太伟大了，我们追求了很长时间的事情，竟然在这里实现了！”这对兄弟曾兴奋地说。
政府官员
从郭圣海建“祖龙”开始，新郑市就对该项目持积极合作的态度，将其作为招商引资的成果。
2002年，在未办理环评、建设用地选址意见书、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等各种手续的情况下，“祖龙”项目开工。
2005年，李树民接手“祖龙”项目后，到新郑市发改委申请立项，当天获得批复（新发改投资〈2005〉2号）；一个月后，李树民报送项目建设可行性研究报告，发改委也于当天做出了批复（新发改投资〈2005〉77号）。
2006年4月，新郑市旅游局就“祖龙”项目，专门向省旅游局发文，申请1000万元的资金补助。
同年10月，“祖龙公司”召开“新郑始祖山华夏祖龙旅游项目专家评审会”，省、市、县三级旅游局、新郑市商务局以及始祖山景区的相关官员对“祖龙”项目纷纷大加赞誉。新郑市商务局副局长寇有林还欣然接受“祖龙公司”的邀请，担任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这个项目已成新郑市的重点招商引资项目，只要有钱来建设，土地、水电等都不成问题，政府很支持，发展前景很好。”寇有林说。
“大环境都在鼓励投资文化旅游产业，只要你有钱，政府就有一系列优惠等着你，包括审批环节的缩减等。项目先上，其他一切再说。”李树民说。
至今，在始祖山风景区的导游图上，尚未建成的“祖龙”还被当作一个景点列入，指引人们去观赏、游玩。
儿子李广建
2007年3月20日，农历的二月二“龙抬头”日，“祖龙公司”在“祖龙”旁边举行了取龙种、升龙旗仪式，并郑重宣读《护龙宣言》和《建龙宣言》。这次规模盛大的活动，李树民邀请了诸多媒体参加，此后始祖山上建“祖龙”的消息传遍全国。
这达到了李树民想要的“祖龙”出名的效果，他可以去和一些巨商谈融资了。意料不到的是，媒体指出“祖龙”未通过环保、土地和林业等部门审批，这引来了国家环保总局、郑州市有关部门的调查，一天之内，李树民接到三份停工通知书，当地宣传部门强调，修建“祖龙”“纯粹是个人行为，和新郑市政府无关”。
“你刚以为可以见到曙光，却好像一下子被人推进了深潭，一只大脚同时向你踏来。”李树民很委屈。
父亲陷入困境，儿子李广建则喜不自禁。由于“祖龙”项目尚未从郭圣海过户给李树民，从法律意义上，“祖龙”的承接方现为开封祁湾公司，李广建是负责该项目的经理。在他看来，这个原本只值3000万的“祖龙”项目，经过媒体的狂轰滥炸，现在没有6000万，他绝对不会出手。“你想想，投3000万的广告，能买来这么大的知名度吗？!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我才是最大的受益方！”李广建高兴地说，此时，他的父亲正在北京为“祖龙”项目活动奔走，自称“很伤心、很冤枉”，而李广建说那和他没关系，“亲戚关系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