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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汀的小木屋



真的很小,一栋袖珍住宅。门廊刚好能放下一张小桌两把椅子。进门是很小的玄关。右手是卧室,一张双人床和床上的一对大方枕,溢满参观者的视觉,其他事物似乎都谦卑地贴紧墙壁。左手是书房,从当中的圆桌可以想见,那也兼餐厅的功能。左右房间都有两道小门,分别通向也以小门沟通的厨房、卫生间和勉强算得是起居室的小小空间。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壁纸色彩雅致,点缀各处的挂像、图画、小摆设恰到好处。宅外树木蓊翳,花坛规整,玫瑰盛开。温馨,宁静,散发出知足常乐的小资情调。
这是美国著名小说家欧·亨利的故居。居如其文,文如其居。欧·亨利是短篇小说大王。他在这栋故居中的经历,是他生命中的一部短篇。欧·亨利住在我上面所说的那栋小木屋的时候,实在还只是一个平凡甚至猥琐的小市民。那栋小木屋在德克萨斯州首府奥斯汀市区的边缘。他住在那里面时还没有想出欧·亨利这个笔名,他那时候叫威廉·西德尼·波特,实际上从法律上说他一直是这么一个名字。他那时曾在一家银行当出纳员。他爱好文学,他在平庸的生活流程里,突然冒起了一朵令周围人们惊诧的浪花———他收购了一本《滚石》周刊,在上面发表自己的幽默小说。静水生波,必遭猜忌。恰在那前后,银行发现短缺了一笔现金,于是他被控贪污。他就躲到中美洲的洪都拉斯去了。现在奥斯汀小木屋书房的墙上,还挂着他和妻子女儿紧紧依偎的合影,他在流亡期间挂念她们,应该是梦中多次回到小木屋里,鼻息里全是熟悉的亲人气味。得到妻子病危的消息后,他忍不住返回奥斯汀,照顾妻子直到第二年她病故。也许是出于人道的考虑,在他妻子丧事完毕后,司法部门才将他逮捕。他究竟是否真的贪污了那笔现金?关于他的几种传记资料说法不一。他也没有坚持申辩。在监狱里,因为他曾当过药剂师,算有一技之长,被分派到监狱医院工作,待遇相对比较宽松,他就在那时开始以欧·亨利的笔名往外投寄短篇小说,没想到竟被著名的杂志刊发,立即引起读者和评论家注意。后来他被提前释放,那以后他定居纽约,开始了职业写作。
欧·亨利的短篇小说,其构思之精巧,常被世人称道,尤其是那往往令人拍案叫绝的结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戛然而止,余音绕梁,似完未了,掩卷味浓。这种结尾之妙,当然值得借鉴,但是我以为其开篇的技巧,也同样值得学习。我们现在的短篇小说,开篇往往不是过分平实,就是故弄玄虚,让人或者觉得寡味,或者感到麻烦,因此吸不住读者眼球,牵不住读者思绪。欧·亨利却能开篇头几句就把读者吸引住。比如《牧场上的博皮普夫人》的开头:“埃伦姑妈,”奥克塔维亚把她的黑色小山羊皮手套轻轻地扔向窗台上那只端庄的波斯猫,快活地说:“我成了叫花子啦。”———劈头便是动作,两个人物包括一只猫同时出场,并且立刻有了悬念:奥克塔维亚为什么成了叫花子?《嘹亮的号角》的开头:“这篇故事的一半儿可以在警察局的档案里找到,另一半儿则存在一家报馆的营业室里。”一读这两句,读者的好奇心便被提升起来。《就医记》开头一句则是:“于是,我去找大夫了。”给读者的感觉,仿佛在“于是”前,有些话被删除了,那是作者为尊重读者而采取了“少废话,快扣题”的明快叙事。除了“豹头”和“凤尾”,短篇小说中段的叙事技巧,欧·亨利也是非常讲究的,那“龙身”或云中隐现,或翻转自如,该粗放的地方一带而过,该细致的地方针脚密缝,写对话简洁生动,夹议论幽默生风。重读他一些小说后再回想在奥斯汀参观其故居的情景,越发觉得那小木屋构成了一种“小中见大”的象征。
欧·亨利成名后一直定居纽约。我在纽约打听有没有他的故居,不得要领。他48岁病逝于纽约。他入狱获释后似乎再没有回过奥斯汀,其实他诞生地也不是德州奥斯汀而是北卡罗莱纳州的格林斯波罗镇。奥斯汀小木屋是他生命中一段暗淡期的小巢。他留存下来的短篇小说主要是写中下层美国人在生活中的挣扎,他探讨的是人性,他寄希望于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体谅、相濡以沫和利他感恩,就气象而言,确实还很难称是“无愧于一个时代的伟大记录”或“美国民族的灵歌心史”,但当我伫立在奥斯汀小木屋他那张陈旧的写字台前,想到他那时心怀文学梦而八字没一撇,却后来终于趟出了一条适合于他自己的文学之路,就觉得他人生应无愧。而我们也没有道理用“伟大”“完美”之类的规矩来衡量这样一个谦卑而温和的人间观察者、杰出的故事讲述者,去贬低他和他的短篇小说的独特价值。
天降人才,不拘一格。人写小说,不拘一体。俄罗斯的安东·契诃夫曾说过,“大狗可以叫,小狗也可以叫”,“大狗”和“小狗”都是这世界所需要的,问题是无论怎样的狗,要叫,就应该叫得响亮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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